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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中心】千古逗留

*是王耀朝代中心合志《千秋冠》的稿,我负责宋朝部分,考试月来混更啦hhh

*本子还在卖哦,阔以到我lof前面的文章找


王耀拨开面前将近及膝高的荠草,牵马打东门进入扬州城。

城门外京杭运河上船只已经稀疏了多年——炀帝当年意气风发,举一国之力开凿这水道时怕没曾想过,当年贯通他治下神州的一渠,现在会被连年的战火割裂成南北两段。金人衔着北方,宋人牵着南方,南北相峙百余年间不断的是亡国破家的讯息。

城内的街巷早已空荡。王耀疑心除了守城的戍边将士之外,无人在此居住——他摩挲着“戍边”两字,心想这样的词是如何也不应该属于这样一座曾经富庶而热闹的的地方的。 

“没想到先生会来扬州府。”

王耀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望着同行的人:“近日在画院提拔了不少后生,阅了不少画......没有看到一副能同你父亲的手笔比肩的,让我竟也思起故人旧事来了。”

“附近几十里都是边关,纵是旅人也不愿路过这淮扬城。”那位两鬓微霜的中年人快步走到王耀前面带路。

王耀停住脚,“南人见此情此景,无不伤情。”

石板道已经许久无人踏足,野草在石缝间疯长——夕日欲颓,戍角声远远地从岗亭那边响起,呜咽悠长仿佛泣血悲鸣。街市的布局一如往常,空荡宽阔的道路两旁店家的旌旗早已风蚀殆尽,可王耀依旧能想出昔日的模样:层叠的空架子上曾经摆着川地来的锦缎,繁复的抽屉里曾有来自九州各处的珍奇药材,条凳方桌一如昔日的大厅,之前应是宾客满座。

几十年前那场事端来得太急,安逸了百年的温柔乡哪见过这样迅猛的事变?扬州受了惊失了魂,阖上了眼睛,任由哨旗边岗遍布她仅存的躯壳。

“恕我直言,”那位叫李晃的男子见王耀站在原地愣神,小心地开口,“本以为先生现在会在信州鹅湖寺。”

“鹅湖寺?”

“朱、陆二派正在鹅湖寺辩论。据说信州一带,学者如云。再过几月,我辈便可有幸看到理学心学二派‘会归于一’......先生错过这般雅集,实是可惜。”

“时局如此,我早没有那份心思。”

王耀被引着走到街末一家极不起眼的门脸旁,那人告诉他这便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先父北上应试画院前,就在此卖画为生。后来家道兴旺,父亲也不忍心关了这铺子,只是托了旁人看管着......扬州城陷,店里残存的手笔都不知所踪。”

王耀瞧见画架上紧里面藏着把扇子,不顾架上一层厚灰,伸手拿来后小心展开。小品清隽别致,绝非后来者手笔——看着折扇上跃然的蛱蝶穿花,王耀心中一片欣慰。

到底算是与老友重逢了。

玉人何处教吹箫。黄昏时的风声穿街过巷,低声的吟哦使王耀想起唐时杜樊川给他寄来信札里的诗句。二十四桥侧,薄暮柳昏花暝......至夜,则繁弦急管,台丽歌清——信中诗人不吝词句描摹扬州的风情。所幸连年战火没能抹去二十四桥的样貌:王耀于街市尽头远眺,尚未淤塞的河道里碧波荡漾,石桥无人踏足寂寞多年,渐渐隐没于随处可见的红药中。倘若草木有情,扎根于这桥上时怕也会心惊罢。

彼时王耀心中诸多向往却俗务缠身,只是回信道改日定赴约共醉。王耀等得起,可约定等不起,诗人等不起,终有一日这扬州城也等不起了。

王耀低头拂去扇面上的灰尘,旧事做梦似地涌上心头。


政和元年的画院考试照例是皇帝亲自监考——王耀那日有观摩之意,可他进东京城迟了些,偏偏又遇上了仪仗。这样再宽阔的道路也不够用了,一通忙碌下来他辗转小半日才将将抵达画院。

待王耀轻手轻脚推开考场的门时,落座时一众考生画稿已经起草完毕。他放轻脚步向厅堂最前方皇帝落座的主考官位子走去。

“竹锁桥边卖酒家,”王耀侧过头去看徽宗桌上卷轴的小字,压低声音“今年的考题又要难倒后生了,光是这‘锁’字,怕是就要好好斟酌一番......”

“朕只怕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皇上紧皱着眉头打断王耀。近来各路局势并不平稳,王耀是知道的——北边有大敌觊觎,国内暴乱的烽火又在大帝国的各个枝节末梢点起来,内忧外患不断,皇上眉间的疙瘩解不开已经月余。王耀识趣地后退了几步。

搁往朝王耀并不习惯整日往宫闱禁地跑,可是这位皇帝比起他历朝历代所见过的所谓“天子”们,要有趣得多。王耀于是乐于与这位皇帝叙叙雅情,更乐于接受皇上一时兴起赐他的虚衔,毕竟也只有天子的身份才能滋养得起非常的情趣。只是生不逢时——纵然王耀深知一国之气脉绝不在庙堂之高,可在这虎狼丛生的赵宋王朝,这样极其工于书画又耽于诗书的天子,总让王耀内心难免隐忧。

......

卷轴整齐地码在御桌上。“朕上午得闲时刚阅了几份,”徽宗皇帝从中抽出一卷摊开,“看,正如朕说过的,千人一面。”

王耀收了手中的折扇,目光落到徽宗手底下那份考卷上——半边是墨竹图,半边是酒家图。墨竹图颇具匠心,用笔之成熟足见画技:画者用重墨绘竹叶正面,而用淡墨摹背面,浓淡相间风中摇曳的情态跃然纸上。竹下嶙峋块石是当下流行的斧劈皴法,竹石到酒家的过渡倒也不落窠臼。

“中规中矩的佳作,算得上乘......”王耀沉默着欣赏了半晌,下了断语。皇帝卷起这幅,又抽了几幅一齐展在桌上。

“画法到是各人有各人的奇巧之处,”王耀的目光扫过御桌上的作品后方知片晌前的唐突,轻笑一声,“可确是千人一面了。”徽宗在几幅画作的角隅处批上“中上”二字,叹了口气起身离座向中厅踱步。

“画院应试年年以诗句为题,可‘形神兼具’之境却罕有人至,难免匠气,”皇帝的声音在议事堂回荡,“只有你王耀,阅过上下千年的画作,才能懂得佳品的神魂。”

王耀应和着说各行各家俊才都是鲜见,又从卷轴顶端取了一副在手中,漫不经心地展开。画幅一点点呈现,王耀却目不转睛了。

虽说题目是“竹锁桥边卖酒家”,可画者却未着墨片瓦——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葳蕤翠竹。笔下时令大概是盛夏——画幅里墨竹枝桠横生却浓淡相宜,婆娑生姿的情态仿佛让王耀听见飒飒的过林风声。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画中桥畔小径尽头一面酒旗:竹抱幽径,道旁乡下酒家见不到踪迹,只有迎风招展的酒旗招徕过路干渴的旅人。

真是形神意俱佳——王耀的心绪仿佛被拉到那酒香阵阵的行旅道,不敢耽搁片刻,把这画呈给长吁短叹的徽宗。徽宗打眼便说此乃难得的人才,提了笔留下瘦劲的“上上”二字。

王耀见天色不早,与皇上道别。出门前他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到:“童贯太尉出使辽国的事,不知......”

“王待诏自可去问蔡太师。”桌前的皇帝正对那画爱不释手,冲王耀摆摆手。

王耀点头,行了礼便推门离开。


“你便是那个偷懒只画一面酒旗的李唐——”一天后的傍晚,汴京城的旅店门口,一身市民装扮的王耀拦下正欲出门的画家。当朝科举采取封弥制度,纵是主判官也不知考生姓名。可王耀对那手笔实在难忘,便偷偷揭开封知道那考生名为李唐,又多方打听到了他的旅店,总算是在发榜前一睹了真容。

那人约莫中年,看周身打扮不像是富庶出身——听见这话后他脸上写满讶然,待王耀解释说自己是管考务的差使,只是偶然瞥见了他的名字,这才放心跟王耀说自己便是他要找的人。之后王耀盛情邀他去东京汴梁城转转,李唐自然不好推|脱了。

王耀见到了天才本尊,眼睛笑成月牙,拽着他的衣|袖来到街市上,“料你远道而来,这几天又赶考,定是没得空来着汴京城好好转一转。”

这的确是普天之下最为富庶温柔的所在了。旅店离朱雀门近,王耀很快便盘算好了一夜的行程。夕阳西下时,他领着李唐出朱雀门踏上洲桥。

大宋的都城入夜格外早:这座城市是无眠的——白天的她履行着政治心脏的职责,其间使节来往、仪仗井然;而当夜幕落下时,她便会换上另一幅模样,其中三教九流人声喧嚷,为来者编织着只有东方帝国才能创造的大梦。

太阳还没落尽时州桥夜市就已经上了灯,之后叫卖声一阵一阵高起来,香气夹着蒸汽一点一点开始刺激来往人的五官。李唐纵是扬州生人,也没见过这样绵延如此长的夜市,每每停住脚看各类新鲜的玩意儿。百余店家要守住自己的小生意,自然争相把自己的吃食弄得精致可口——王耀乐于尽地主之谊,把自己摸索出的好吃的带着李唐吃了个遍。

盛夏暑气浓重,这一晚的行程便以一碗甘草冰雪凉水开始。小贩掀开盖着碎冰的被褥和竹篦,登时雪白的冷气从木桶口四散开来。大块的碎冰稍加研磨后浇上糖水,再撒上点缀用的果干和果仁儿碎——递上两份消夏小吃时,小贩还不忘笑盈盈地对二人说这糖水煮时加了甘草,有润肺止咳之功效。王耀拉着李唐,嚼着大块的冰渣,清凉甜爽之感充斥周身之时,又在卖煎夹子的摊子前面停下来。摊主面前摆着一口铁鏊子,鏊子下面炭火亮着,刷上油,半熟的小个肉馅的馅饼一点点变得通体金黄肉|香四|溢,全熟透时刚好是外酥里嫩的境界。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放在这小吃上也不例外。”李唐吞下了不占肚子的煎夹子,感叹道。

冰雪冷元子黏糯爽口,金丝党梅略有甜腻但原料上乘,驰名全城的张家油饼更非浪得虚名——李唐同王耀站在夜市的灯火长河里,打心眼感谢这位热诚的本地小哥。

王耀借口消食,引李唐往高头街向北走去,见到街角的陈家纱行,走到东华门街更是一番景象。“汴京城的丝绸绢帛每晚就在这里议价开市,动辄千万的单子不少见。”王耀走在灯火如同白昼的街上,两旁高楼上人声鼎沸。这一带是汴京珍奇玩物的交易场,街两旁的店铺汇聚四海货物:锦缎铺又上了苏杭来的新样式,犀玉行里能买到大秦来的饰品。

街道一侧酒楼上有浓妆的女子朝两人眨眼——这样的招徕王耀实在吃不消,拉着李唐进了对面的酒楼。落座后伙计麻利地下看菜,摆出一道道仿若真菜的菜样供选择。李唐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随便点了几道,王耀则再三叮嘱伙计上的茶一定要是城外的山泉水。

二人的雅座自是有层层珠帘营造一番天地,透过雕花的内窗还可以看见酒楼明暗相通的飞桥栏槛。很快冷盘和果子碟上桌,王耀夹起一块剔透的水晶蹄髈,犹如欣赏珠玉一般瞧着这晶莹圆|润的一小块——

笑谈间一名梳着双蟠髻的琵琶女撩开珠帘,没等人招呼便在凳上落座,先是敛着眉目弹着王耀不熟识的曲子,而后轻启朱|唇吟|哦。

“这便是‘打|酒|座’......给客座的客人卖|唱,倒也是能听到悦耳的新曲子,不过听她的调子,是前几日叫牡丹棚的瓦子的新戏,怕是偷听来的。”

王耀打发走了琵琶女,小|酌了几杯后脸上飘了红,散着眼神问对面的人为何画技高明却等到这番年龄才应试进入画院。

“我一介画匠,本在家乡卖画为生,只是时局如此,我心中尚存护国之志——能说动当今圣上的,只有这画笔了。”

听了李唐这番话后王耀的几分醉意顿时消尽。人声还是那样地吵——一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汴梁的夜才算结束,之后早市的摊子陆续出动,另一半的东京城醒来了。



“......当年高宗同我说,偏安一隅只是逗留。”

王耀合上手中的折扇,眼前无由来地浮现出那幅《采薇图》。画中伯夷叔齐那样的悠闲而坚定的眼神,他已许久没有看见过。

“身在扬州,想起你的父亲,我倒是怀念起汴梁的日子,”王耀低头看着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那时连沏茶的水,要讲究头道的山泉......”

“如今的杭州此风更甚,”李晃接上王耀的话,“取水时须用特制的器具,还要轻舀慢取,生怕伤了水的筋骨。”

王耀轻叹一声,环顾这倾圮已久的淮扬城。最后一道号角的余音散尽之后,二人没有在此久留的道理。王耀小心地把扇子放进衣袖,牵马往东门走去。改朝换代本就蹂躏生灵,极盛极衰的变换他也见得多了,可眼见这满目疮痍,不忍惊心之情还是涌上心头。王耀想起前几天他同皇上谈论局势,言语间听出了皇帝流露的联蒙抗金的意思——实在荒唐,不论金人还是蒙人,其马鞭所指都是这偏安的江南。

如此富足而又积贫积弱。王耀常读当朝的词,深知大宋气节所在,这是有着辛稼轩和岳鹏举的一朝,听闻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后王耀常感叹竟有完人。惜哉大宋,一国文武拦不住江河日下的势头,那些流连在东京街巷的回忆,真如大梦一场。

大抵历朝历代皆如是。以王耀看盛衰是没人能逃过的劫数,只不过大抵光华璀璨的王朝坠落之时更加悲情。大抵几十年来心头不甘都是来自于此,来自于大宋这兴起在北国却又要注定千古逗留于南朝的命运。

......

离开扬州城回到客舍,王耀无意间问起李晃,倘若时局有变要作何打算。

“吾必死之。”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双眸子灼灼地看着王耀。


生于斯死于斯,原来离乱百年逗留百年,有些气概不会散尽反而浓烈。数年过后,王耀在崖山蒙军的俘虏营里,望着海面舰船上熊熊燃起的火时,还是会想起那句回答。




注1.二十四桥有二说。一说谓二十四座桥。二一说桥名“二十四”,或称二十四桥。本文采用后者。

注2.汴梁城的相关文字来源于《东京梦华录》,有合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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